君家白鹤户雪毛,我家白兔白玉毫。
谁将赠两翁,谓此二物皎洁胜琼瑶。
已怜野性易驯扰,复爱仙格何孤高。
玉兔四蹄不解舞,不如双鹤能清◇。
低垂两翅趁节拍,婆娑弄影夸娇饶。
两翁念此二物者,久不见之心甚劳。
京师少年殊好尚,意气横出争雄豪。
清◇美酒不辄饮,千金争买红颜韶。
莫饮少年闻我语,笑我乖僻遭讥嘲。
或被偷开两家笼,纵此二物令逍遥。
兔奔沧海却入明月窟,鹤飞玉山千仞直上青松巢。
索然两衰翁,何以慰无憀。
纤腰绿鬓既非老者事,玉山沧海一去何由招。
病中闻梅二南归
闻君解舟去,秋水正沄沄。
野岸旷归思,都门辞世纷。
稍逐商帆伴,初随征鴈群。
山多淮甸出,柳尽汴河分。
楚色芜尚绿,江烟日半曛。
客意浩已远,离怀宁复云。
宣城好风月,归信几时闻。
南风原头吹百草,草木丛深茅舍小。麦穗初齐稚子娇,桑叶正肥蚕食饱。老翁但喜岁年熟,饷妇安知时节好。野棠梨密啼晚莺,海石榴红啭山鸟。田家此乐知者谁,我独知之归不早。乞身当及彊健时,顾我蹉跎已衰老。
拟剥啄行寄赵少师
剥剥复啄啄,柴门惊鸟雀。
故人千里驾,信士百金诺。
闾巷欢呼共嗟愕。
顾我非惟慰寂寥,於时自可警偷薄。
事国十年忧患同,酣歌几日暂相从。
酒醒初不戒徒驭,归思瞥起如飞鸿。
车马◇然人已去,荷锄却向野田中。
梅圣俞寄银杏
鹅毛赠千里,所重以其人。鸭脚虽百个,得之诚可珍。问予得之谁,诗老远且贫。霜野摘林实,京师寄时新。封包虽甚微,采掇皆躬亲。物贱以人贵,人贤弃而沦。开缄重嗟惜,诗以报慇勤。
赠李士宁
蜀狂士宁者,不邪亦不正。
混世使人疑,诡谲非一行。
平生不把笔,对酒时高咏。
初如不著意,语出多奇劲。
倾财解人难,去不道名姓。
金钱买酒醉高楼,明月空床眠不醒。
一身四海即为家,独行万里聊乘兴。
既不采药卖都市,又不点石化黄金。
进不干公卿,退不隐山林。
与之游者但爱其人而莫见其术,安知其心。
吾闻有道之士游心太虚,逍遥出入,
常与道俱。故能入火不热,
入水不濡。尝闻其语,
而未见其人也,岂斯人之徒欤。
不然言不纯师,行不纯德,
而滑稽玩世,其东方朔之流乎。
寿楼
碧瓦照日生青烟,谁家高楼当道边。
昨日丁丁斤且斲,今朝朱栏横翠幕。
主人起楼何太高,欲夸富力压群豪。
楼中女儿十五六,红膏画眉双鬓绿。
日暮春风吹管弦,过者仰首皆留连。
应笑楼前骑马客,腰垂金章头已白。
苦贪名利损形骸,争若庸愚恣声色。
朝见骑马过,暮见骑马归。
经年无补朝廷事,何用区区来往为。
奉答子华学士
百姓病已久,一言难遽陈。良医将治之,必究病所因。天下久无事,人情贵因循。优游以为高,宽纵以为仁。今日废其小,皆谓不足论。明日坏其大,又云力难振。旁窥各阴拱,当职自逡巡。岁月寖隳颓,纪纲遂纷纭。坦坦万里疆,蚩蚩九州民。昔而安且富,今也迫以贫。疾小不加理,浸淫将遍身。汤剂乃常药,未能去深根。针艾有奇功,暂痛勿吟呻。痛定支体胖,乃知针艾神。猛宽相济理,古语六经存。蠹弊革侥倖,滥官绝贪昏。牧羊而去狼,未为不仁人。俊乂沉下位,恶去善乃伸。贤愚各得职,不治未之闻。此说乃其要,易知行每艰。迟疑与果决,利害反掌间。舍此欲有为,吾知力徒烦。家至与户到,饱饥而衣寒。三王所不能,岂特今所难。我昔忝谏列,日常趋紫宸。圣君尧舜心,闵闵极忧勤。子华当来时,玉音耳尝亲。上副明主意,下宽斯人屯。江南彼一方,巨细到可询。谕以上恩德,当冬反阳春。吾言乃其槩,岂止一方云。
惠泉亭
翠壁刻孱颜,烟霞啀步间。
使君能爱客,朝夕弄山泉。
春岩雨过春流长,置酒来听山溜响。
监中楼阁俯清池,雪里峰峦开晓幌。
须知清兴无时已,酒美宾嘉自相对。
席间谁伴谢公吟,日暮多逢山简醉。
淹留桂树几经春,野鸟岩花识使君。
使君今是樽前客,谁与山泉作主人。
六一居士传
六一居士初谪滁山,自号醉翁。既老而衰且病,将退休于颍水之上,则又更号六一居士。 客有问曰:“六一,何谓也?”居士曰:“吾家藏书一万卷,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,有琴一张,有棋一局,而常置酒一壶。”客曰:“是为五一尔,奈何?”居士曰:“以吾一翁,老于此五物之间,是岂不为六一乎?”客笑曰:“子欲逃名者乎?而屡易其号。此庄生所诮畏影而走乎日中者也;余将见子疾走大喘渴死,而名不得逃也。”居士曰:“吾因知名之不可逃,然亦知夫不必逃也;吾为此名,聊以志吾之乐尔。”客曰:“其乐如何?”居士曰:“吾之乐可胜道哉!方其得意于五物也,泰山在前而不见,疾雷破柱而不惊;虽响九奏于洞庭之野,阅大战于涿鹿之原,未足喻其乐且适也。然常患不得极吾乐于其间者,世事之为吾累者众也。其大者有二焉,轩裳珪组劳吾形于外,忧患思虑劳吾心于内,使吾形不病而已悴,心未老而先衰,尚何暇于五物哉?虽然,吾自乞其身于朝者三年矣,一日天子恻然哀之,赐其骸骨,使得与此五物偕返于田庐,庶几偿其夙愿焉。此吾之所以志也。”客复笑曰:“子知轩裳珪组之累其形,而不知五物之累其心乎?”居士曰:“不然。累于彼者已劳矣,又多忧;累于此者既佚矣,幸无患。吾其何择哉?”于是与客俱起,握手大笑曰:“置之,区区不足较也。” 已而叹曰:“夫士少而仕,老而休,盖有不待七十者矣。吾素慕之,宜去一也。吾尝用于时矣,而讫无称焉,宜去二也。壮犹如此,今既老且病矣,乃以难强之筋骸,贪过分之荣禄,是将违其素志而自食其言,宜去三也。吾负三宜去,虽无五物,其去宜矣,复何道哉!” 熙宁三年九月七日,六一居士自传。